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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平安暂时也无法掐辟水诀,只能纯粹以一副坚韧无匹的武夫肉身,不断深入海底,恰似青山入水。
先前误以为跌境到一境,能够缓上一缓,稍微喘口气。不曾想真如老话所言天道不爽,就没有隔夜仇。
去大绶朝兴师问罪是真,却是崔东山他们的事情了,自己独力承担一场天殛,则是迫在眉睫、避无可避的事情。
既然在劫难逃,那么如何应劫如何渡劫,万年以来山上修士,各有五花八门的玄妙手段和惊奇路数。
陈平安在海中运转目力,寻见了一条海底山脉,如箭矢激射而去,走在其中正支龙脊之上,如访山的游客缓缓徒步下山。
说来奇怪,大道亲水的陈平安,数次远游,真正遁水的次数,其实屈指可数。
陈平安惊讶发现这条山道上竟有些人力迹象,一挥袖子,将那些淤泥驱散干净,竟是座建造在山间的破败行亭。
真是沧海桑田,桑田转为沧海。
大致估算一番,还有约莫一刻钟的偷闲光阴,反正四下无人,陈平安伸了个懒腰,再摔着两只袖子,大摇大摆下山,走了片刻,锦衣夜行似的,自己也觉无趣。便双手笼袖,在心中给自己鼓励打气几句,只是转念一想,这会儿求天公作美,好像不太对,求“老天爷再打个盹儿”才是正理?
陈平安自顾自笑起来,好歹是一位止境武夫,开口说话还是无碍的,百无聊赖,便开始询问有人在吗……
是沦为彻头彻尾的一穷二白,连武夫肉身都一并毁弃了。还是武道一途百尺竿头更进一步,以止境跻身十一境。在此一举!
若是前者,别说将来做客白玉京一事,肯定已是奢望,能否阳寿百年,都不好说。
假使是后者,就真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了。一境修士,只需慢慢登山便是,那场游历,既作散心与养眼,也作养神和修行。
好像兜兜转转,又回到了草鞋少年靠练拳吊命的那段惨淡岁月。
到了山脚,规规矩矩礼敬过三炷香,再在“山下”行走,漫无目的,青色身形快若奔雷,陈平安骤然间止住身形,抬起头,如此迅速?!
陈平安屏气凝神,深呼吸一口气,刹那之间便跻身神到一层。
四周海水被层层叠叠被推出去,霎时间海面之上,波涛汹涌,方圆数万里水域,异象横生,海中无数水裔生灵逃离更远。
就在此时,三山九侯先生遥遥以心声说道:“既然知晓我的道号,便知道在这件事上,帮不上道友半点。”
陈平安洒然笑道:“前辈好意晚辈心领了。”
三山九侯先生不再言语,显然已经撤回了神识。美言半句的客气话都没讲,毕竟此事涉及天殛,旁人掺和其中,至少就是天厌。
能够在这种关头跟陈平安聊上一句闲话,就已经算这位远古道士能够担事了。
刘飨也已经离开歇龙台,在数十万里之外一座开辟有道场的海岛仙府现身,施展搬运神通,将十几个不成气候的仙家炼师给丢到了更远处。
刘飨心中默默计数。一场天殛,按约而至。
陈平安所在那片海域,貌似齐齐整整,如被刀割豆腐一般,瞬间荡然无水,实则是无数海水都被大道挤压到了一人周边。
海底渐渐响起一阵阵擂鼓声,那是人间武道之主的强烈心跳。
更远处的海水疯狂倾泻入那片“空地”,毫无征兆的显化出大火烹煮的惊人气象,沸水翻涌,白雾蒙蒙,名副其实的一座火海。
火海过后,天上便落下了亿兆计数的金色雨点,颗颗粒粒,浑圆凝结为实物,天海之间,宛如悬挂着一张金光绚烂的天庭珠帘。
在那之后,海底震动,山脉如活物般生出了灵智,以天籁怒斥着那唯一一位武夫的罪状,大逆不道,其罪当诛!
刘飨喟叹不已,这还是新神道崩塌之后的天地余韵造就而出,若是周密愿意苟活人间,在这个关头动点手脚?后果不堪设想。
甚至就连山海宗那边,都能察觉到这份大道潮水的涟漪,惊涛拍岸,山崖竟然出现了一道道裂纹,那些历朝历代出自仙家手笔的石刻榜书就此漫漶。
但是在此第二山停留的一炷香光阴已至,齐廷济和陆芝他们只好赶往第三山的大绶中岳,唯独米裕返回了宝瓶洲,在那灰蒙山现身,回到了落魄山。
纳兰先秀目送那拨剑仙们离去,声势惊人的浪涛声,吵醒了一个迷迷糊糊的小姑娘,她撑着一把伞跑来这边看看咋回事。
给自己取名叫撑花的精怪小姑娘,踮起脚尖,她想要帮着祖师爷遮雨。纳兰先秀摆摆手,笑道:“你自己撑伞避雨就可以了。”
纳兰先秀吐出烟圈,自言自语道:“辜负一人心,救了这人间。撑花,你说说看,是骂他好呢,还是夸他对呢。”
小姑娘气呼呼说道:“只要不是那个王八蛋,我便朝这个人竖起大拇指,称赞他是豪杰英雄圣贤好人,反正夸他啥都没问题。”
纳兰先秀笑道:“如果就是他呢。”
小姑娘愣了愣,恶狠狠道:“如果见了面,也要嘴上骂他一百句,至多心中夸他一句。”
纳兰先秀笑道:“文圣一脉的那几个亲传弟子,何等才智,何等豪情,怎么在男女情爱一事,都是如此不开窍的榆木疙瘩。”
小姑娘闷闷说道:“祖师爷,也好理解呀,不这样,喜欢他们做什么呢。”
纳兰先秀点头道:“有道理的。”
刘飨突然皱眉,望向远处海域,以心声提醒道:“王朱,不要赶过去帮倒忙。这场天殛,现在这点动静,才是开了个小头。”
一条真龙裹挟千百丈波涛,在海上施展水法神通,疯狂去往那处天殛落地之海底,如三千年前的老龙腾云驾雾布雨人间。
刘飨只是劝过一回,便不再提醒或是阻拦这位东海水君。人间任你人心复杂万端,山河变幻,终究是咎由自取,或者自求多福。
真龙一头撞在无形的大道屏障之上,撞了个头破血流,一支龙角当场断折,另外那支也摇摇欲坠。只是不管不顾,反复撞墙。
那堵看不见的墙壁之上,血迹模糊,两支龙角早已坠落在海底,那些试图裂开屏障的龙爪也支离破碎。
帮倒忙?帮不上半点忙才对。
王朱已经维持不住真龙姿态,恢复人形,飘然坠落,意识模糊之际,她轻声呢喃道:“还你。”
至于被王朱裹挟而至的一海半数水运,都在此地徘徊不去。
禁地之内,以层层神道天劫打熬体魄的纯粹武夫,终于如他所料,一步跻身十一境,一条条武运降临此地此身。
只是依旧难掩颓势,大道倾轧在即,单凭一己之力的武神境肉身和拳意,还是显得一叶浮萍大海中,过于渺小了。
王朱竭力睁开眼睛,依稀看见一袭青衫长褂,却不是他。
而是那个让她哪怕跻身十四境后仍然不敢有丝毫反抗之心的……斩龙之人,陈清流!
陈清流得了三山九侯先生的心声,得以一步缩地,直接跨越两座天下,径直来到浩然这边海底。
王朱听见了对方略带几分讥讽之意的话语,“江山易改禀性难移,依旧是桀骜难驯的本性,不过却是愿意舍己为人,报答救命之恩,不管真实心迹如何,做的终究是舍道为义的‘疲龙’事迹。倒也新鲜。”
若是在三千年前,天下蛟龙之属繁多,此举也算不得什么新鲜事,就如人间好事坏事善心歹念永远混淆在一起。
但是三千年后,王朱既然是世间第一条真龙,意义便不同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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